洮河水蜿蜒而來,潤澤著扎馬圈村的土地。我家門前的那口“澇壩”,洮河之水經四級提灌注入其中,雖非日常飲用之水,卻承載了無數童年歡樂。那時,家中飲用水取自一里開外的泉眼,水桶盛滿清泉晃悠悠地挑回家,倒入水缸時叮咚作響;而“澇壩”里的水,常被母親用來浣洗衣物。記得某個夏日,提灌時裹挾而來的魚苗在水中歡騰,我與鄰里小伙伴舉著自制的漁網追逐捕撈,將小魚架在篝火上炙烤,焦香四溢的美味,至今仍縈繞在舌尖。八十年代的扎馬圈村,魚是稀罕物,那些從洮河“遠道而來”的小魚兒,便成了盤中佳肴,或是養在罐頭瓶里,成了我們案頭靈動的風景。
“澇壩”岸邊,父親親手栽種的五棵柳樹與一棵槐樹相依而生。每至槐花盛放時節,甜香隨風飄散,引得孩童們紛紛爬上槐樹,捋下串串白花,大快朵頤。清甜滋味在齒間綻放,笑聲也隨著槐花雨灑落滿地。
“門前五柳迎洮水,屋后青山山連山”,過年的時候我寫成春聯貼在門上,這也是記憶里小時候家的樣子。每到“端陽”時節,扎馬圈村便浸在端午特有的韻味里。晨光微熹,“澇壩”還籠著薄霧,水面如未拭的銅鏡,倒映著岸邊五棵旱柳倔強生長的身姿。折柳祈福是端午清晨的重頭戲,父親手持鐮刀,刀鋒劃開樹皮的剎那,帶著晨露的枝條簌簌墜落,被他穩穩接住,樹汁的清香混著泥土氣息,與晨霧一同漫入心底。歸家后,長短不一的柳枝被插進木門扣,宛如為門頭戴上翡翠冠冕,在晨光中閃爍細碎的光芒。
晌午時分,陽光爬上土院屋檐,五色絲線的斑斕在各家各戶流淌。母親坐在堂屋門檻上,紅、綠、藍、黃、白的絲線在膝頭鋪展,恰似打翻的顏料盤。她的手指翻飛如蝶,將絲線擰成結實的花繩。“戴上這五色縷,蛇蟲見了繞著走。”母親的聲音溫柔又滿含期許,將花繩輕輕系在我們的手腕、腳脖子上。我舉著系滿彩繩的手臂跑到澇壩邊,看那五彩絲線在風中輕舞,與水面柳影交織成畫。微風拂過,五彩絲線與翠綠柳影相映成趣,引得小伙伴們紛紛圍攏,比試誰的花繩更為艷麗。
暮色漫過山梁,村里重歸寧靜。門楣上的柳枝在晚風里沙沙作響,偶爾飄落的葉片,輕撫過系著花繩的孩童肩頭。老人們在院門前講述古老傳說,念叨著五色縷能護佑平安順遂。沒有龍舟競渡的喧天鑼鼓,沒有粽香滿城的熱鬧,扎馬圈的端午,就這樣年復一年,在“五柳迎洮水”的詩意里,在青山連綿的守望中,在五色絲線的纏繞間,沉淀成游子心頭最溫柔的牽掛。
后來離開扎馬圈在外工作,每到端午時節,記憶中的柳枝清香、五色花繩便會悄然浮現。異鄉的端午,超市貨架上堆滿精致的禮盒粽子,商場門口掛著印刷精美的香囊,卻總覺得少了些什么。原來最動人的節日氣息,藏在老家晨霧里的柳枝上,在母親掌心傳遞的溫度中,在老人們悠悠講述的故事里。那是獨屬于故鄉的浪漫,是刻在骨子里的鄉愁印記。